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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离恨声声 泥炉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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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昙儿,对不起,你能不要恨我吗?我真的不想,但我不能离开他,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昙儿,我的昙儿,娘舍不得你……”

季扶昙倚在桌子腿边,黄归书蹲下来拉着她的手,眼中噙满泪水

这到底是怎么了?

季扶昙还什么都不知道,黄归书为什么突然跟她道歉,是为之前卡脖子的事情吗?季扶昙心想,我当然不会恨她了,正常小孩长大后会记得自己不到一岁时发生的事情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所以跟她说对不起一定是黄归书做了过更过分的事情,季扶昙无法克制小孩特有的恐惧,惊疑的眼睛望望归书再望望季孟,她想抽出手,却被黄归书紧紧抓着,不得抽离。

季孟见不得眼前上演的悲情,拍拍黄归书的肩以示安慰:“这一走,你们娘俩可能永不再见了,给孩子留下点念想吧!”

季孟也很沉痛,那是一种无法力挽狂澜的愧疚,只能想办法再弥补一些什么。

“以和。”黄归书终于放开了季扶昙,接过以和递过来的红木匣子,四壁和底部垫了棉布,里面躺着瓷白的小羊小猴小猪们是玉雕的十二生肖,季扶昙没有一一数过,如果数了她会发现少了一个小狗。

“昙儿,这是娘送给你的生辰礼物,这些生肖陪着娘长大的,今后他们就代替娘陪着你好不好。”说着,她擦掉淌到脸上的泪水。

一个小厮匆匆进屋,对季孟耳语了什么。

季孟对依依不舍的黄归书说:“走吧,趁后院里没有人。”顿了顿补充道:“他在等着你。”

黄归书哭得很伤心很累,靠以和搀扶着,她才能走路,季扶昙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年轻貌美的母亲,她摇摇欲坠地追出去,黄归书没有察觉,一路往前,头也不回。

“小姐,小心,啊!”叶染已惊叫一声,因为季扶昙不幸没跨过门槛,摔了一跤,她痛地哎唷叫唤,季孟三两步走过去抱起季扶昙,闻声,黄归书焦急万分,跑过来查看她的伤势,为了讨黄归书回心转意,季扶昙忍着膝盖的剧痛傻呵呵地冲她笑,但是黄归书却哭得更厉害了。

季孟抱着季扶昙,凝眸对不知所措的黄归书道:“让昙儿也送送你吧。”

后门处虽影了光,仍能看见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急切地徘徊,看到一众人,他男子径直走到黄归书身边。

看清来人的脸,季扶昙不禁张大了嘴巴:天啊!医僧!

不过,这人虽与医僧有同样的面孔,但他却有一头旺盛的毛发,而医僧早已剃度。但电闪雷鸣间,季扶昙忽视了这一点。

她脑筋转不过弯了,像看电影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幕。

酷似医僧的男子拥归书入怀:“归书,你总算来了。”

“满维……”黄归书激动不已,与之紧紧相拥。

季扶昙直勾勾地望着他俩,季孟则把头扭向一边。医僧,不,程满维终于放开黄归书,走到季孟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季老爷,我愧对你和昙儿,我谢谢你的成全,今生无以为报,来生愿为牛马。”

“不必,归书在我家受了不少苦,你以后好好补偿她就是,如今她已是众叛亲离,除了你她一无所有。对我父女俩的愧疚,你就弥补给她吧。”季孟对黄归书是真爱,这个时候还在为她着想。

“季孟,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昙儿就当是我对你的感谢,还有我的嫁妆都留给昙儿。”

黄归书说完,又转向季扶昙:“昙儿,下辈子你若还愿做我的女儿,我定好好爱你,今生是娘亏欠你了。”

季孟把手里的包袱交给归书:“这些银两够你们生活几年,尽量走远,以防我爹找到你们。”

黄归书早已泣不成声:“季孟。”她想说谢谢,终究因分量太轻而没有说出口。

“走吧,赶紧走。”季孟背过身去,程满维和归书再次向季孟鞠躬。

小厮在后门处守候多时,他为二人打开门,漆红大门缓缓拉开,季扶昙放声大哭,黄归书不舍,一步三回头,季扶昙知道黄归书舍不得她,可她还是走了。

小厮关上后门,落了锁,季扶昙再也看不见归书的背影了。

一切又陷入沉寂,季扶昙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中,无人传唤叶染已,每天看到最多的就是床上灰黄的屋顶和院中落了一层雪的龙舌兰、仙人掌……还有小捧和艾儿的对话,她们的对话无意中传递了季扶昙想要知道的消息。

“我听一枝堂的汇汇说太爷把老爷打惨了。”

“太爷腿脚不便,他有手劲吗?”

“听说太爷是行伍出身,他可是能徒手掀翻战车呢!”

“那老爷可惨了,话说夫人真跟人跑了吗?”

“不知道,反正汇汇是这样说的。”

“为什么啊?老爷要钱有钱,要样貌有样貌,心肠又好……”

黄归书走后的第一天,季扶昙听见小捧和艾儿这样说。

“老爷能下床了么?”

“能是能了,但太爷又罚他跪祠堂了。”

黄归书走后的第三天,季扶昙又听见小捧和艾儿说家中主人的闲话。

“我听汇汇说老爷派人去抓夫人了呢。”

“汇汇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哥哥是给太爷办事的,他就出去找少夫人了,哎…你别打岔”

“那抓到了吗?”

“没呢!”

……

黄归书走后的第七天,小捧和艾儿毫不顾忌季扶昙这个小婴孩,当着她的面讨论她娘和其他男人私奔的事情。

“有新进展了吗?”

“汇汇的哥哥他们回来了,但没见少夫人回来!”

小捧和艾儿刚打开话匣子,叶染已悄无声息走到她俩身后:“小捧、艾儿,你们的活都干完了吗?”

两人身子一震,艾儿赶紧说:“叶妈妈,活都做完了。”

“是的,做完了。”小捧也赶紧附和道。

“给小姐留五日的衣服,其他的全部再洗一遍。”显然叶染已不想听到她们已经把活做完了的话。

“啊!”小捧和艾儿同时惊讶地张口。

“啊什么啊,还想不想在这里待了,还不快去干活,闲下来尽嚼舌根子。”叶染已严厉的样子威慑到她们了,于是她们匆忙去屋子里收拾要洗的衣服。

“爹爹,爹爹爹爹……”季扶昙很想知道季孟怎么样了,叶染已听季扶昙执着地呼唤季孟,她蹲下身,仰着头看着季扶昙:“我知道小姐想念老爷,只是老爷有伤在身,她特地叮嘱我照顾好小姐,不能让你看见他受伤的样子。”

说完,叶染已自顾自道:“瞧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个,你这么小,又懂的什么呢?”她叹口气,怜爱地摸摸季扶昙的脸颊。

季扶昙注意到叶染已说季孟受伤了,季弦怎么忍心对刚失去妻子的儿子下这么狠的手?

“呜呜呜呜,爹爹,爹爹……呜呜……爹爹……”叶染已怎么哄都哄不好季扶昙,她坚决要见到季孟,因此卯足了劲地哭。

终于叶染已于心不忍,给季扶昙裹上厚厚的毯子,抱着她走出小院。

不过,叶染已并没有带季扶昙去太古轩,而是径直来到祠堂。

季家祠堂,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子兀自挺拔地跪在一块薄薄地毯子上,他的后背沿着鞭痕渗出血珠,乌黑地头发披散着,祠堂弥漫着无线悲凉,季孟显得无比落寞。

“哇……”季扶昙哭得像黄归书走的那晚一样凶,她的哭声使跪在地上的人猛然从混沌中惊醒。

一时腿麻无法站稳,季孟岣嵝着身躯,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幸亏叶染已及时搭了把手:“老爷小心,老爷这又是何苦……”

季孟对叶染已的话置若罔闻:“不是说了不要带昙儿来找我的吗……咳咳。”季孟扶着门框站着,一句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小姐不吃不喝嚷嚷着要找您,老爷您快好起来,小姐离了您不行。”

闻言,季孟强忍着痛苦报季扶昙以微笑:“昙儿想爹爹了?”

“爹爹,爹爹。”季扶昙假装不知道他病了,只想着他念在有女儿等着他的份上能快快好起来。

“昙儿乖,听叶妈妈的话,等天气暖和了爹爹带昙儿去街市玩好不好。”转而对乳娘说;“叶妈妈辛苦了,带昙儿回去吧。”

季扶昙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口中不住喊着爹爹,挥舞着两条胳膊挣扎着要从叶染已怀里下来。季孟看见了,不由着急上火,咳嗽两声一句话没说出来便晕厥过去。

祠堂门口的小厮把季孟背到太古轩,季扶昙扒在床沿,用手摸摸他的脸,烫的吓人,她知道季孟被罚都是爷爷的错,她决定用惊天地泣鬼神的痛哭流涕逼季弦原谅季孟。

季扶昙在季孟床边使劲嚎啕,没有人劝得动她,一旦有人试图接近她,她就退到季孟床头,抱着床杆放声尖叫,杀猪似的。

叶染已没办法,只能叫来季弦,他的轮椅咯吱咯吱地滑到季扶昙面前:“昙儿,昙儿,昙儿啊……”

无论他怎么喊,季扶昙都熟视无睹,装听不见,只顾自己在那里哭。”

“他让你没了娘你知道不?”季弦的脸刹那愁苦起来,季扶昙戏剧一般止住哭泣,她觉得一岁的孩子还不能有条理地讲话,以防露馅,她只能一个劲地叫爹爹。季弦包括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沉默了,叹怜小儿可怜的同时又颇感无奈。

“那你想怎么样?”季弦莫名其妙蹦出一句话,他大概想看看季扶昙还能说出什么来。

季扶昙心想不能露馅,但她又要帮助季孟,于是她咿咿呀呀道:“爹爹生病!看病……”她眨巴眨巴眼睛,挪到季弦身前,头枕在他腿上。

“唉,我的昙儿啊!”季弦此刻真像一个老人了,他轻拍季扶昙的背:“我已经请医僧了,就这一个儿子,我如何不盼着他好。”

季扶昙知道事情算告一段落了,为了不让季孟担心,不打扰他好好休养,她乖乖让叶妈妈带她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冬天的太阳软软的绵绵的,晒在脸上如春风拂面,晒在心上如冰释雪融,用指尖轻触光晕,好像真的触摸到了什么似有似无的东西一样。

季扶昙站在银装素裹的院子里,透过光秃秃大树的枝桠眯缝着眼享受冬日里唯一的温暖。

“昙儿打扮的像个瓷娃娃一样,披着件雪白雪白的披风,若不是你黑黑的头发,爷爷当真看不出这站着个小人儿呢!”季扶昙偏着脑袋,发现轮椅上的季弦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样的他一点都不像对季孟下狠手的那个人,但季扶昙他对还有些气愤,因此并未表现得与他亲近。

“小姐,快去爷爷那里呀。”叶染已牵着季扶昙的手来到季弦身边。

“爷爷?”季扶昙稚声稚气喊道,希望他不要发觉自己刚才对他流露出的敌意。季扶昙开口喊爷爷,季弦的眼睛在闪亮,有细纹的眼角笑起来细纹更深了,爱也更深了。

“冬天的太阳难得啊!”

……

季弦说了好多话,季扶昙总是神情恹恹的没什么反应。

“我们昙儿怎么了,这么不开心呀?”

她其实很想和季弦开心玩耍,可是她的情绪实在低沉。

“哈哈,不如去爷爷那里,爷爷给你讲故事,另外爷爷还有好东西要给你。”

季扶昙的眼睛一亮,她不否认想要好东西,但她也是真的爱听故事。

因为季弦不良于行,一枝堂里的亭台与连廊都没有台阶。大理石圆桌前,老人黑裘皮袄,小孩白锦披风,桌下小火苗猎猎,桌上小银盘飘香。

红泥火炉玉壶酒,白瓷羽觞绿蚁游。

季弦刚倒出的酒在羽觞中冒着的热气,与人呼吸冒出的白气相混合,渐浓渐淡渐渐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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