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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浪漫小说 -> 残韵-> 程安,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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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平安。
- 十岁那年程安被接回了外婆家。
身穿漂亮精致小洋裙的女孩,却看起来不伦不类。
宽大的裙子松松垮垮套在主人公黄瘦孱弱的身体上,她干枯浅栗色的头发像出水的小鸭子——乱糟糟的。
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细长密布的线形划伤和割伤痕迹——以及细骨伶仃的四肢上。
那天,天空下着阴沉的细雨,明明是春天,雨鹅毛一样缥缈地丝丝落下……真是彻骨的冷。
她模糊而混乱的记忆里,一只沉重的手清晰地推在她后背,推着她向前,推着她走上遍布鹅卵石的台阶,走进大门,走进大厅,然后突然轻轻将她推了出去,她像突然落进黑暗里。眼前是一双紫色的鞋子,她只来得及看一眼,同时一个声音沉沉响起。
“安安啊,去见见外婆。”
她看着那双鞋子,细细地看着,花样繁复,流水一样的面子,很漂亮的一双鞋子,但单薄的身体却在细细颤抖,不止是因为淋了雨。
她不敢抬头。
突然,一只手落下——
那是一只与先前毫不相干的手,小程安浑身狠狠颤动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昂起了脸——那上面带着某种迫切的期盼。
然而当溢满光彩的眼睛对上一张陌生而苍老的容颜时,她愣住了。
尽管头上那只温暖的手依然在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可是这个小女孩的眼泪却无法抑制的开始无意识从眼角滑落。
……那不是妈妈的手。
他们都说,她没有妈妈了。
程安失望的垂下头,然而对面老婆婆一双清亮的细长眼睛却霎时红了。
她蹲身下来,变成了抬头的那一个。温热白皙的两只手紧紧抓住程安的手。
老婆婆看着身前的小女孩,一点儿一点儿注视着,那双住满往事的眼睛像再也忍不住,汹涌出热泪。
老婆婆的脸贴在了小程安的腰腹前
程安听见了一个呢喃而出的名字。
“小琯。”
……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后来她知道了,‘琯’是外公很喜欢的一种乐器,盼望着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歌善舞。
父母总是把对子女的期盼与疼爱,写进名字里。
而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安’,是希望她平安。
程安,平安。
她活下来了,可是只有她活下来了,在母亲的身躯下,换来了她,平安。
住在陌生的房子里,躺在陌生的床上,面对着陌生人,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东西与规矩。
给这个十岁的孩子唯一一点慰藉的只有一个漂亮婆婆,她和母亲总有点像,眼睛笑起来弯出的弧度,嘴巴的形状,还有总是温热的手。
她看着躺椅上晒太阳的婆婆,她觉得这个应该是这栋房子里会对她最好的人。
一个月,她就知道猜对了。
第二好的是院子里的园丁,那是个哑巴,并且不常在家。
因为其他人,都非常讨厌她。
而下人,会骂她。
只有婆婆最好了,她总是对她笑着,把自己的糕点留给她——程安很喜欢吃甜的。
她还把小程安的床搬进她的屋子里,祖孙俩人一起睡,因为有一天打雷下大雨的时候她跑过来看,发现了程安把自己死死反锁在厕所里。
那晚,她贴着磨砂玻璃听,里面没有一丝动静。敲了一下门,隐约的一两声的啜泣声出现。她叫着她,无论怎么叫,里面都只有那样隐约的像是听错了的小孩啜泣声。后来引来了其他人,程安的舅舅也来了,他不大耐烦的大力敲打着门,声音很大的喊着,然后所有人听到了里面突然爆发的哭泣声,撕心裂肺,无穷无尽。
他们中没人能让那扇门打开。直至天明,那扇门小心翼翼地自己打开了,红红的眼睛对上外面的人时怯怯的,她过去抱住她时女孩的身躯还在她怀里狠狠抖了一下。
“……对不起,外婆,你们不要……”不要打我。
憔悴的小脸,肿胀的眼睛……血红的嘴巴,女孩的眉眼全是不安和惶恐。
看着那与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眉眼却挂着那样一副神情时,殷老夫人心疼的不得了,当即就对众人宣布了,以后她要亲自抚养这个外孙女,以后和她同吃同住。
从那以后程安的日子好过了很多,殷老夫人是最慈爱的老太太,什么好的都想着给她也要来一份,她努力的用自己的方式,细心呵护着程安。
程安感受得到,也很感谢她,她试着把对母亲的感情嫁接到外婆身上,这个小女孩可能什么也不懂,却也同时努力地想去爱一个人。
所以,每当外婆问起妈妈和她一起时的事时,她会垂下头,捏紧手,心脏很难受。可是,她还是会回答。好好的回答。
只要那个人不是外婆,她都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回答的。
……需要一次次去回忆,然后记起。
但她想做好孩子,让外婆满意,希望她能爱她久一点。
可是……有的时候这个小女孩还是会受不了的。
“安安,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啊?你还记不记得啊。”
殷老夫人闭着眼睛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晒太阳,她苍老的声音像午后的阳光一样慵懒,平静的传来。
一旁的女孩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她,这个老人丝毫没有察觉到。
“……她躺在椅子上,摔死了。”
“昂?你说……你刚才说了,什么。”
老人已经睁开了双眼,起身看着她。眉头皱起。
女孩面对那张突然间威严的苍老容颜,眼神慢慢聚焦,后背发凉,喉间干涩。
“……没,我,我不记得了。”
她垂下头,涩声回答。
老人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些,可看得出,她依然是不高兴了。
身子慢慢倚下去,椅子吱呀作响了一声,她侧过身,重新闭上眼。
“那年你也九岁快十岁了,总记得一些的,就把记得的,跟外婆说说吧。”
“……好。”
一个轻轻的音节落下,像打碎了玻璃,踩在碎渣里,下一刻在呻吟前咬紧嘴唇。妥协了一切那样。
从那天之后,她再也不能拒绝。
一次,两次,无数次,重复的,新鲜的,回答。
而殷老夫人,总是提问。
她老了,已经开始忘记一些东西,可是她依然一直提问。
也许丧失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对于这个花甲之年的遗孀老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剧烈摧残呢。
程安就这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