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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政变 各家争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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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儿依旧奔波着,哒哒的跑在僻静的大道上。

车内温润,烛影憧憧。

沈羿苛为宋延倾斟茶,低眸道:“那人是致远侯独子林玉蛟。”

宋延倾收回视线,看向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轻轻的应了一声。

沈继续道:“如今陛下愿意提拔些寒门贵子,京都各世族也都收敛了不少。”

“就说这两年前被查案流放的顾家独子——顾城也,算是枪打出头鸟,后来被褚老将军用一纸婚约保下,如今在北境跟着褚小将军征战,也算有了些功绩。”

宋延倾抬眼,指腹摩挲着杯壁,看着沈羿苛,自言道:“婚约?”

纵然他不在京都,顾家的事当年自然是经他之手处理,当时顾家该处理的皆已悉数处理,最后也只知是褚老将军出面,却并未在意期中手段。

沈羿苛低眸一笑,补充说:“褚家人丁单薄,自然是和流川郡主的婚约……”

宋延倾听罢,饮下热茶,眸子漆黑透亮,看不清思绪悲喜,只微微点头,似是目,只是京都风云诡谲,人脉交际繁杂,若不能熟知全局,怕是不好行动。”

“有话大可直说。”

沈羿苛一摆袖,无奈朗声道:“也罢!我便是代华舒问你,都察院名贴万万,上到权臣下至街边乞丐,事无巨细,皆记录在册,知天下事,唯独少了一人……不过,你向来有主意,我可什么都不管了,华舒那边你自己搪塞过去便是,大家只等着给你接风洗尘。”

“你也知道的,都察院如今大多是从刑部大理寺调过来的,也有一部分是近年遴选所得,虽说有些急事难事你也偶尔亲自来过一两回,但也要多多露面,不至于大家连都御史大人都不认识……”

“倒还不如不来京都呢。”

“以前是碍于天官身份,如今尘埃落定,世上便再无天官,你……”

沈羿苛投去一枚同情的目光,从前碍于天官身份,他不愿露面,如今有天子助力,巫族覆灭换得他安稳,总要好好适应一番。

宋延倾朝后半倚着,眼尾飞起,微仰着下巴,不屑转眸,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只冷哼一声。

沈羿苛脸上一阵抽搐……

“我想多了,原是你嫌我啰嗦……”

@

月绕枝头,白纱拂红墙。

褚寿随着那内官快步走在虹桥之上,踩着实木,发出硿硿的声音。

褚寿低身揉着膝盖骨,尽力跟紧他的脚步,一拐一拐的,身形有些不稳。

疾走几步,终于忍不住,一跺脚,甩着轻纱袖袍,索性发起火来:“我说……小内官,我!”

褚寿义愤填膺的指着自己。

我!前天一路北上去了苍嘉城,早上鸡还没醒就起来准备祭天事宜,又坐了一天马车,我脑袋都快要炸了,脚后跟都要平了,走这么快急着投胎吗?

小内官转头满头大汗,面色发白,满是急切的眼神,褚寿看着这一幕有些话又被咽了回去。

“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褚寿轻甩袖袍,讪讪笑道:“无事无事,带路带路。”

对面虹桥上,有二人走着,一人眼热,虽相隔甚远,却一眼便瞧见了他们,惊喜道:“许大人,您瞧那廊上走着的,像不像……我明齐的小郡主?”

说话这人是大理寺卿卫筹,五十又八,中等身材,常以笑脸迎人而遇事果断决绝,作风狠辣,人道笑面虎。

被他换作许大人的则是刑部尚书——铁面无私许纯如许大人,年近花甲,依旧精神矍铄,眼睛明亮,依旧正直坦荡,是不变的端人正士。

许大人摸了把胡子,转头望去,开口道:“郡主?瞧那绿衣,应该是了。”

“这郡主可是奉旨回京?如若不是,那得要问上一问。”

许纯如摇头笑了笑道:“郡主自小便有主意,可谓是事事有把握,老兄你啊,莫要再在一个坑里掉两回。”

卫筹听罢,仰头朗声大笑道:“惭愧惭愧啊,多谢许大人提醒。这年轻一辈人才济济,咱们两个老朽还是躲远点好。”

许纯如捋着山羊胡,应道:“连宰辅都闭着气儿不过问,哪儿轮得着咱俩。”

卫筹笑得狡黠,又转头看向对面廊桥,故作神秘道:“是吗?我看不见得吧。”

不一会儿,褚寿便迎面快步走来,上前恭敬行礼,沉声道:“见过许大人,见过老师。”

两人负手,皆受礼轻轻颔首,卫筹语重心长道:“嗯,亏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师,那老夫便多嘱咐你几句……”

卫筹抬手指了指身后,继续道:“前面啊,是个烦事窟,我俩啊,不如宰辅大人聪明,走错一步,如今是唯恐避之不及。你呢,别看那些人群情激愤,便觉得他们在理,切勿与他们搞什么看起来像结党营私之类的破事,想来是得贵妃召见,与娘娘叙完旧便快快回家。”

褚寿低眉顺眼的答道:“哪儿能啊,家里端坐着老将军和宰辅,这种事儿也轮不着我说话的,老师。”

卫筹抿着嘴,赞许的点点头:“好,你心里清明便好。”

褚寿这一辈子最怕的便是诸如老师、先生、博学和师父之类的顶顶人物,一见了便是低眉顺眼,浑身不自在,照理说不应该,可她着实是控制不住自己……

“行了,怎得越来越啰嗦,郡主是那种鲁莽的人吗,也就是你,非拉着我凑这个热闹。”

许老开口,语气责怪,卫筹也接过话茬,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着,“那我二人便先走一步了。”

褚寿后退两步,躬身行礼,“恭送许大人,恭送老师。事出紧急,来日必登门探望二位。”

卫筹受礼,欣慰的点点头,二人便朝着出宫的方向走了。

褚寿瞧着他二人背影,一时眼热,她从前不知,时间这般磨折。

@

下了虹桥,穿过月华门,一条长长的外道贯穿南北,清一色的灰白砖石铺列开来,立着红墙绿瓦黄色琉璃,月光之下,越发清晰。

通道正中间,跪着一排身着官服的大臣,约莫十二三个,领头的跪着直直的,其余人皆伏地而跪。

禁卫军统领魏宇成逮着一队禁军将他们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在那里僵持着。

褚寿路过,看着这景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外臣未得诏不得踏入后宫半步,宫里的规矩什么时候变成摆设了。

魏宇成与褚寿眼神相接,先是一惊,而后似是感受到了她的不悦,立刻颔首低眉,行礼,“禁军都统魏宇成,拜见流川郡主,不知郡主……”

褚寿抬手,示意他噤声。

以李申为首的言官谏官,外加几个礼部吏部的散官冒死闯禁宫,只为请贵妃早日做定夺,在太后回宫之前速速扶太子上位代理朝政……

啧。

褚寿看着他们不禁摇摇头,负手跨过门槛,进了福宁殿。

原本倔强坚持的大臣们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私语着。

而以李申表情尤为凝重。

三个月前,他一头撞在了那金銮殿,以死相逼,求陛下废除以巫族为盛的祭祀礼法,肃清礼丧之法,清民之耳目,明国之大运。

巫族霎时覆灭。

如此之行,虽得了一为国为民,冒死直谏的美誉,但这梁子算是就此结下了。

被褚寿瞥了一眼,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身形晃了两下,又听得一旁开始骚乱起来。

“郡主?流川郡主?”

“流川郡主,大名鼎鼎的长安街小霸王!”

“是之前扒了赵大人衣服的那位郡主?”

“不是非诏不得入京吗?”

“哼,诸位怕什么,如今这世上可没什么巫族了,她倚仗的势可不比从前。”

“王大人说的是啊,怕是幽州混不下去,投奔来了。”

“是啊是啊…”

褚寿听着众人窃窃私语,竟有些想笑,这京都,还是那个京都。

未做理会,便随那内官阔步走进殿内。

昏黄的烛火摇曳着,隔着串串珠帘勾勒出香榻上人的剪影,铜炉升烟袅袅,如美人额前密布的愁云。

世人皆知,陛下钟爱容氏发妻,先后容氏温良淑德,惠质如兰,只可惜天妒佳人,诞下太子一月有余,便染风寒力竭而死。

同年,陛下扶巫族幽南圣女荣妃为贵妃同原嘉和贵妃协领六宫,至此未立中宫。

荣贵妃年纪尚轻,肤如凝脂,身段柔美,明眸皓齿,唇红齿白,一头乌发,眉是柳叶眉,眼若云中月,贵妃喜嫣红色,酷爱虞美人,陛下酷爱贵妃。

自道是荣贵妃七日前求陛下前往后山马场,没成想陛下不慎落马,昏迷不醒,贵妃自责不已彻夜作陪,精心陪护,泪险些要流干,憔悴不少。

便如同此时扶额侧躺,似虞美人折腰。

侍女碎步引着褚寿进入屋内,轻轻掀开珠帘时,荣贵妃立刻抬眼,一滴泪顺着清瘦的面庞滑下,我见犹怜,被侍女扶起后靠着床榻,柔弱无骨,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流川,你可来了。”

褚寿顺势坐在了离她最远的椅子上,侍女奉上香茶,不是泡着茶叶,而是各类的花瓣,浓香四溢。

“多年不见,娘娘看着清瘦不少,不知唤我来此,是有何事?”

荣贵妃捻着帕子的双手一叠,轻轻放在膝头,开口道:“陛下突然发疾,整个京都人心惶惶,本宫也实在是寝食难安……”

褚寿不愿听些长久不见的客套话,如今京中形势二人可谓是心知肚明,便开口打断了她,抢过话头来道:“陛下突然发疾,中宫之位又一直空悬,嘉和贵妃信佛,也不曾被俗事牵绊。莫说京都,这整个大延此时能说的上话的可也就是贵妃娘娘您了,太后急着回京,借苏氏鼓吹东风,唉,也怨不得那些大臣着急……”

褚寿停下来浅啜一口香茶,送上前去顿了顿,打趣道:“您这时候病的可不应该啊。”

荣贵妃听罢,又坐的直了几分:“本宫日日夜夜守在陛下身边,也无心应对其他,那苏庭安结合老臣擅自传信给远在寒山石径的太后,请太后回来主持大局,恐怕啊,这时候太后已然知晓,正动身前往京都,先皇后容氏一族又步步紧逼,让本宫扶太子上位,可殿下还不到十岁,如何能担此大任,本宫一日不做取舍,门外那些人便一日不离开宫里,吵吵嚷嚷实在烦心的很,索性放进宫来,让陛下的子民看看他们是多么无礼。”

褚寿没接茬,打着圈儿道:“确实该早做打算,如今边疆骚乱不绝,陛下发疾,邻近小国只会更加猖獗,恐会引起战乱。”

荣贵妃又坐的直了几分,纤长的脖颈直直的,透出几分倔强,右手搭在桌案上,左手拿着帕子拂了拂衣袍,低眸道:“这些且不必谈,本宫也就有话直说了,这几日你与陛下常有书信来往,你能回京,应是陛下下了诏书,流川你此番回京可是得了什么密令?”

褚寿朝后躺去,放松了放松,随口道:“书信来往也只是在商榷天官事宜,巫族没落,复辟幽州,这么大的让步,还换不得我回京?况且陛下若有先知之力,又怎会任由自己落马,反倒是给我些锦囊妙计呢?”

一谈起落马,荣贵妃便又开始低低抽泣起来,抹着泪道:“也是,合该着就不闹着去马场,也不会到如今这般田地。”

“不过,陛下有难,本宫便要替陛下守着这江山,断不会再送回太后手中,陛下这一路走来不易,不能让赵家的天下断送在本宫手里。”

褚寿低眸思虑一番,道:“既有容氏支持,娘娘还在犹豫什么?太子殿下名正言顺,只要娘娘一句话,便可断了太后的路。”

“苏氏有意,容氏也不是无心,自先皇后去世,中宫之位一直空悬,巫族尚在时,容家那个国舅便对陛下立本宫为后之事百般阻挠,如今想借殿下爬上高位……”

荣贵妃说着,指甲掐到了肉里,这皇宫之中最不缺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人,巫族一朝覆灭,安慰之人没多少,前来奚笑嘲讽的人倒是踏破了门槛。

陛下康健时,她倒觉得有了陛下这独一份的恩宠,即便是母族覆灭,身后没了依傍也算不得什么,只要陛下在位一日,她便不会多受一日的委屈,乖巧做陛下的笼中鸟,享不尽的富贵。

可如今,与其祈求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承诺,倒不如自己替自己筹谋,方才稳妥。

褚寿见贵妃似是神思游离,眼睛定定的望着前方,不知在思虑什么。

“巫族覆灭,往事如烟,不过……殿下到底是先皇后容氏的骨肉,只这一点,国舅想要与太后争一争也无可厚非,只是殿下年纪尚小,实在不该卷入这场斗争。”

荣贵妃回过神来,眼中却依然空洞茫然,望着面前铜炉升烟,讪讪的挥了挥手中丝帕,继续道:“可巫族覆灭,本宫如今是虎落平阳,处处遭人诟病,你该是最懂本宫的呀,护不了自己,又如何能护得了端儿。”

外面又传来声音,一波又一波的此起彼伏,似乎是那些大臣又攒足了劲儿,继续发难起来。

褚寿听见后,挑眉,喝完最后一口热茶,轻放至桌案上,起身拜过后道:“如今陛下身边有中山王医治,想来很快就能醒过来,娘娘与陛下多年情深,一定明白陛下心思,还请娘娘为着陛下拿定主意,等陛下醒来,也算是舒心事一件。”

陛下早立太子,自然是想让太子替父从政。

如今荣贵妃却迟迟不定……既不从容氏,也不从苏家。

这事儿,虽是一句话的事儿,可一句话的后果却是无法估量的。

她在容苏两家权衡,却一句不提陛下。

褚寿说话打着哈哈,现在贵妃就算想接手朝政,也师出无名,召她入宫不过是想寻个由头,话里话外想要引着褚寿亲口说出“不如由贵妃娘娘代理朝政”的字眼,好让她师出有名顺理成章,而门外大臣担心的也正是在此,毕竟天高皇帝远,正在路上奔波的太后倒也不至于令人如此焦急,只是怕有人想做第二个太后。

荣贵妃扶额,摆了摆手,一句话也没力气说出。

起身后,侍女为褚寿拢起珠帘,褚寿心中轻叹一口气,转身要走,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道:“哦对了,若我没记错,三日后是娘娘千秋宴。”

荣贵妃揉着额头,未抬眸,“陛下病重,实在不适宜……”

荣贵妃一愣,又转了话锋:“嗯,三日后设宴,郡主别忘了。”

褚寿颔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转身侧头朝为她拢起帘子的侍女顿首以表谢意,那侍女立刻埋起头来,越发恭敬。

千秋宴当然要办,如今荣贵妃迟迟不给出定论,人心惶惶,当务之急是要稳定人心,至于之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褚寿走后不久,荣贵妃近旁走出一女官,名唤苣谊,抬手帮着贵妃揉着太阳穴轻声道:“娘娘,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贵妃闭眼,手上捧着小巧的香炉,烟香缭绕,冷哼一声开口道:“不过是被送出京都,本宫以为她能长点志气,怎么变得畏畏缩缩,还以为她是个聪明人……”

“那这千秋宴……”

“办,怎能不办,陛下为本宫谋划多时,可不能让陛下的心血白费,也让那些胡言乱语的人瞧瞧,本宫是如何撑起这个大任的。”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荣贵妃柔柔起身,吩咐道:“准备好鲜花浴,本宫今日要好好梳洗梳洗,累了这么多天,人都憔悴不少。”

苣谊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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