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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现言小说 -> 祝君寿与天齐-> 第五十章 八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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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八月半
- 自骆徐和齐和到来,身为尤沿嫡子兼质子的骆歧却是整整一个下午未得现身。
他们由魏清玄接应,安排好了临时的住所,便在屋内修整,一直到了晚上,宴席开场,才聚到一起。
原本褚寿准备午时设宴,速速归京,
詹英韶拦着褚寿,偏不让她午时设宴,念叨着不合规矩,生生给褚寿多喝了几杯青州特产的茶叶,拉着她扯东扯西说了不少这个大人那个大人的闲话。
詹英韶和齐和年轻时便是死对头,为了明齐和尤沿两国对峙过不少次,不过尤沿是明齐的附属国,仗着背后国家的势头,詹英韶没少话里话外奚落过这个老对手。
褚寿应付的烦了,问詹英韶,他怎么过分紧张了呢?
詹英韶讪讪的点点头,面上装着无事,心里想着,见这位老友,确实是有些紧张。
都察院宋延倾一众人也未闲着,抓着魏清玄去搜罗他犯事儿的证据。
魏清玄惨啊,不仅要主持迎接尤沿使臣的宴席,还要配合都察院查办自己。
宴席开场,乐声悠扬,是青州当地特有的曲子,形似虫鸣鸟叫之声,如置身在鲜绿的山林之中,清新脱俗一般,令人耳目一新。
褚寿听着那边乐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近来贪睡,由着詹英韶詹大人,拉着扯东扯西,听都听乏了。
不过睡过了头也没关系,尤沿近来因着铜矿的事在自家地盘里为非作歹,明着搞鬼,陛下也不知道怎么考量的,竟然忍气吞声的憋下去了,说着什么要顾及两国的情谊,不过是个附属国,从前收了尤沿的时候也想着这不知哪儿来的什么情谊了吗?
先是宫中刺客,后是青州铜矿,两桩事都忍了下来,着实不像陛下的作风,怕是被握住了什么把柄,便这么和和气气的退让了。
褚寿这样想着,脚下倒是又走的缓慢起来,听着詹英韶唠叨了一下午的礼数,作为明齐郡主迟迟到场,嗯,着实是太合礼数了……
顺着路一直走,路过一个小池边,这倒是难在秋日里看得见的。
那池塘里簇拥着莲叶莲花,一片又一片,笼罩在池塘之上,偶尔微风略过,拂过阵阵涟漪,掀起莲花结成的外衣,叫月色偷窥几许池中碧影才肯作罢。
当真是一派好风景,只是褚寿不这么觉得,风一吹,太他妈香了,像是仰头喝了一瓶洗发的莲花露,充斥在鼻腔里,疯狂叫嚣着。
正转过弯去,却不知和什么撞了个满怀。
“呦?”
褚寿轻呼一声,手上捂住了额头,顺着抬头看去,却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宋延倾今日与平时看着不同,原来平时虽然姿态慵懒一些,却是满满的鲜活,眼神里带着天然的傲气,像是话本子里描述着睥睨众生的清冷孤高之色。
如今却是……微微低着头,颔首走在路上,脸上心事重重,莫名其妙带着忧愁和无奈,身形也缩减了几分。
与褚寿撞到一起,也是失魂落魄般的侧过头去,想着便要从侧边走过,褚寿眼疾手快,抬手拦住了他,不解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宴席要开始了。”
宋延倾由着她拦下,也未再多说一句话,褚寿悄悄抬指掐算——八月半。
是他兄长被巫族迎送时的那天,说来却是巧的很。
原本该是只有一位天官,只是他兄长生生代他死了一回。
彼时,宋谊年方十七,幼弟避不开的灾祸,却是全城人的荣耀。
他握紧了拳头,咬了牙,发誓不会让幼弟平白蒙受如此劫难,便与家人协定,顶替天官,而后流亡天涯。
宋谊喝下了一杯毒酒,宋家办了一回喜丧。
全府上下高高挂着红绫,四处张贴着黄纸红字的符咒,大的小的,附在墙上窗上门上,九步一个手掌大小的铜盆,烟气随着火苗徐徐冲天,连廊左右两侧挂着一串串黑色细长的铃铛,形如烧焦的指段,风一吹,互相碰撞着发出闷闷的声响,这铃声随着风,环绕在整个府邸周围。
灵堂早已设好,丧幡垂悬,层层叠叠,在满是红色的府里显得格外扎眼,堂前摆了灵柩,里面除了一个玉枕,空无一物。
几乎全城的人都来了,屋内屋外门前门后拥满了人,不论男子女子皆着素服,卸钗环,手里攥着红色布条,格外虔诚的跪着。
天气沉郁,乌云压了半边的天,随着灵堂里巫师断断续续的咒语,风沙越来越大,没人敢抬头看灵堂里的光景,只闭着眼攥紧了手中红布,忍着受着。
这是喜丧,也是神受尽苦难,重新返回天上的日子,没人敢哭,只因怕污了神赐的福泽,往后不能安然顺遂。
巫族使者早选好了神的福祉,在城北的山林深处,咔哒一声,合了棺,众人便如听到神谕一般,齐刷刷的开始磕头,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对神的祝福和自己对往后的期盼,使者一把火烧了丧幡,火焰跳跃起来,灰烬飞舞在棺后,像浴火重生一般,凤凰涅槃。
此时,所有人起身,他们必须在火燃尽之前赶回家中,把手中的布条系在最高处,然后关紧门窗,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丧幡燃尽,便是抬棺入林之时。
宋父宋母把系红布条的任务交给了幺儿,彼时十四岁的宋延倾头一回踏上了家里建在高高假山上的一座亭子,亭子不远处有棵树,肆意生长的枝条蔓延到亭子一侧,朝着亭子底部缝隙出扎根,像是要托住整个亭子。
丧幡燃尽,乌云蔽日,整个苍嘉城被黑色的气压笼罩,瞬间如夜半一般,悄无声息。
宋母急着上去要拉会宋延倾,被宋父拦下,“这孩子性子倔,由着他罢,他受的住。”
“我从未见过那种景象,城北那边的天像是被人凿开了一个洞,光都泻下来了。”
宋延倾斜靠在亭阁围栏处,伸出去的手轻轻的够着一旁池莲,说的旁若无人,似乎真的陷入了回忆。
“那边光一出现,不知从哪儿掉了四五只黑鸦,直直的掉在我面前,我跪着起不来身,动也动不了,我就盯着那乌鸦,听说是只要挂了红布,天官就会赐福百家,乌鸦落在红布下,说明福泽深厚,承受不得。”
褚寿坐在对面,一只脚踩在凳上,支在膝盖上,手背撑着头,歪头听乌执轻轻说着,“你怎么会跟过去的呢?”
乌执听后,低垂了眸子,收回了手,缓缓搭在靠背上,嘴角勾起。
“太拙劣了,虽然做工精细逼真,但还是不难看出,乌鸦是假的,羽毛下覆着极细密的针脚,呵……我还真该感谢我自己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把乌鸦给拾起来了……”
“感谢?若你发现不了,不就没有之后这些事儿?有时候真相残酷多了。”
“是啊……后来,我偷偷跟着他们去了城北,进了林子里,他们根本没有将棺椁入土,而是抬着继续北上,一直去了幽南……”
乌执边说着,眼神边直勾勾的盯着褚寿,褚寿第一次见这小病不断,大病缠身的少年眼中有了些生气,没有麻木,尽管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友好,甚至有些愤恨,又甚至有了杀意……
他有时候是会这样的,或许连宋延倾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对巫族的仇恨远要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多。
褚寿仔细想想,这眼神并不陌生,二三年前时初见过一回,不过,不仅没被反杀,还被自己撂倒了
宋延倾惊觉,转眸,立马恢复了蔫儿了吧唧的模样,视线移到了别处,留下一个冷酷的侧脸。
月光穿过亭子高高翘起的檐角滑下,照得少年面庞剪影,不远处歌舞笙箫,声音走散在晚空中,显得如光影一般落寞。
“后来,兄长被献祭给了京都命悬一线的巫族天女荣贵妃,取了兄长心头血,却是毫无用处,巫族这才惊觉,是兄长替你去的。”
在寒园时,二人曾耳语过这件事,不过只是一个细枝末节,未有这般详细,褚寿不知该如何称呼宋谊,便也跟着宋延倾唤他一声兄长。
宋延倾转头,抬眸,乌黑的眸如同天上星辰,坚定永恒,沉沉开口:“后来,就开始了无休止逃亡……”
“若兄长还在世,阿执你想与他说什么?”
褚寿毫不避讳的对上宋延倾的视线,也异常的坚定,宋延倾眼眸闪烁,微微笑着,陷入沉思,而后开口:
“想问他一句……当初为何骗我,替我做了神仙。”
宋延倾开口有些艰难,当初若不是自己跟去了幽南,也一定同那个城里的人一般以为兄长到天上做了神仙,会保佑自己再无病痛——至少兄长是这样答应自己的。
兄长为人磊落,看的开也放得下,唯有一点,他心中装着大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常年做善事,从不计较得失,也只唯有一点,要受过接济的百姓去城南庙,给从小体弱的他求一个平安符……
兄长还在时,春日渐浓,城南庙香客众多,踏破了门槛,皆是为宋大公子那体弱的小弟祈福。
那时宋延倾便趴在窗前,看宋谊亲手一个接一个的把平安符挂在枝头,花尚未开,树上却火红一片,宋延倾才勉强乐了,心头欢喜起来,觉着有神仙在侧庇佑,喝药的劲儿都有了。
去幽南的路程艰难,一家三口也难,兄长更难。
兄长常说自己不是神仙,宋延倾却深信不疑,那时候宋延倾每日战战兢兢的告诉自己要活着,好好养病,这样遥远的路途,他们一家人,却从未想过放弃,开弓没有回头路,只能紧紧的跟着那一行人,每日偷眼瞧着。
不过……
兄长大概真是神仙,要不然喝了毒酒后如何又能活过来?
每天夜半,被草草停放在地的棺材里总要咚咚咚的发出响声,像是被脚踹,又或是被指甲抓挠的声音,甚至缝隙处……不时会渗出鲜血,白天却悄无声息,当属前几夜的声响最大,抬棺的人每夜会在渗血的地方贴上符纸,暗压压的镇着,后半程去往幽南的路,棺材里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兄长大概不是神仙,只是能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能渡众人却不能自渡的……还叫神仙吗?
不是,或许本就不是。
又是一年八月半,宋延倾抬头看着满天星群闪烁,不知道哪一颗是全心护他爱他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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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将将开始,几人皆身上有事,以至于魏清玄带着尤沿礼制官齐和到场时,席位上却是一个正经人来也没有。
宴席后面一处暗黑的走廊前立着二人,一高一矮,却是样貌相似。
“母亲常常念着兄长,有时夜不能寐,所以我来问兄长安康。”
骆歧轻蔑一笑,好一个兄友弟恭,还要他装的母慈子孝吗?
薄唇微启,随意开口问道:“安康,母亲可安?”
骆徐低眸一笑,回道:“母亲偶有头疾,有臣弟陪伴在身侧,定然会处处关怀父亲母亲,兄长远在异乡,自不必担忧。”
而后话锋一转:
“不过……父亲对兄长这次非常的不满意,此次前来,便是让臣弟来接手兄长的暗谍网。”
骆歧微微转眸,冷声开口:“怎么?今年轮你当尤沿质子了?”
骆徐顿了一下,捂着嘴咯咯咯咯的站了起来,摆摆手。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兄长怎么当真了?父亲让我来,只是想看看与兄长合作的那个大人物究竟是谁……看看我们尤沿攥在手中的筹码够不够,兄长与我说了,我好回去复命。”
骆歧起身,面朝他站定,郑重说道:“他不会以为得了些铜矿便能令这天下翻云覆雨了吧?呵,尚且还早着呢。”
说罢,他与骆徐擦肩而过,朝后面走去,骆徐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容,看着自家兄长的背影道:“除了兄长手里的,不是还有母亲和兄长你吗?”
骆歧身形顿了顿,隐没在衣袍里的拳头握的紧紧,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抬眸看着前路夜色迷蒙,定了定心神,未得理睬身后那人,径直朝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