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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尘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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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前边就是杀鱼湖了。

严格说来,杀鱼湖并不是湖,是西苇河在这里一个巨大的回湾,足有两个足球场大。杀鱼湖坡陡、水深,人从岸边往里只要走上几步就没了踪影,平均四至五米深,最深处有八米。说来非常奇怪,这里水质清冽,却见不到一条鱼。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水特别冷,即使是盛夏,人跳进水里也会感到阵阵寒意。有人说,这里有个大水怪,牛头龙身,叫起来像娃娃哭,特别吓人;还有人说,这里通地河,不管天多旱,水都不会干。越传越玄,杀鱼湖笼罩上了一层恐怖,一层隐隐的杀气。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游泳,连放猪放牛的也轻易不到杀鱼湖来,所以杀鱼湖四周野草繁茂,树木葱茏。

柯图向四周望了望,断定没有人跟踪,才摘掉草帽,取下墨镜和假胡子,钻进茂密的树林里。

林晓云的坟茔在哪里呢?乔木灌木盘杂交错,野草葱蓊滋蔓,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坟茔。柯图像过筛子一样,细细地找,终于,在一片苍郁的野草中,发现了一冢土坟,坟茔不大,上面青草萋萋,看得出来,已很久没人培过土了,也很久没人祭祀过了。柯图知道,杀鱼湖杀气太重,风水不好,谁家也不会把亲人埋葬在这里,这座坟茔肯定就是林晓云的。

柯图呆呆地伫立着,“这是真的吗?那么灿烂美丽的生命竟变成了煞煞枯骨,凄风苦雨相依,荒草冷月为伴……我的天哪!”柯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咚”地双膝跪下,眼泪如雨如泻飞落而下,“晓云,我回来了,我来看你来了!你为什么这样狠心?抛下我,到那个遥不可知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想你呀!日日夜夜,不,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晓云,三年多了,我的心每天都是流血殷殷,每天都是泪水似海!我本以为,你已经和那个王八蛋结婚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复仇,就是为了雪耻,我要让他跪在脚下哀哀求饶。如果你愿意,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强求,见你最后一面,从此天涯孤旅,四海浪迹,一生漂泊。晓云,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如此刚烈,如此不屈,把你的生命化作了我们爱情的祭礼。”

柯图擦了擦眼泪,从包里拿出两个苹果,一个面包,供在了林晓云的坟前。他凄入肝脾,万箭穿心,一首诗篇在脑际喷泻而出:

“晓云,

三年没有见到你的面容,

三年没有闻到你到体香,

晨昏相望,

梦里徜徉,

故乡的小路原野,

故乡的柳下河旁,

端视彩蝶的飞舞,

聆听小鸟的歌唱。

蓦然醒来,

却是孤身客羁,

泪伴秋霜。

今日千里归来,

荒冢凄凄,

白骨没没,

音容杳杳,

魂魄茫茫。

六年苦恋,

三年泣血,

人鬼遥哭,

寸断肝肠!”

柯图大声吟诵了一遍,悲愤袭压着全身,哀伤透彻心骨,泪水倾泻而下。他浑身颤抖着,几欲不能自己,慢慢地向坟墓走近两步,一纵身,扑倒在坟丘上,号啕大哭。

夏日火辣辣的阳光倾洒在树林里,倾洒在坟茔上,一只知了拖着长长的声音,没完没了地鸣叫着。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柯图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似幻似真,似梦似醒,他又回到了从前苦涩而美好的岁月。

九年前,柯图高中毕业了,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回生产队劳动。高考早就取消了,在他看来,儿时的梦想——上大学,将真真切切变成一枕黄粱了。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林晓云一直和他同一个班。林晓云越长越漂亮,休长苗条的身材,白皙润嫩的皮肤,秋波闪动的双眼,出凡脱俗,眉目如画。虽然林晓云在学习上一无可取,但在唱歌、跳舞、田径、乒乓球、篮球诸方面皆卓尔不群,所以刚上初中就入了团,很快又当上了班长,成了全校鹤立鸡群的人物。柯图的命运和林晓云完全相反,自从升入初中,再也不是班干部了。学习好早就没有了任何意义,柯图感到上学已变成一种痛苦的煎熬,于是便拼命看书,凡是能找到的书,尽皆阅览。《青春之歌》《林海雪原》《水浒传》《七侠五义》……像大海迎接百川,吸纳着接触到的所有知识。在混乱迷茫和漫无头绪的期待中,柯图读完了初中,读完了高中。尽管茕茕孑立、衣衫褴褛,可有一天,柯图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长成一个身高一米八二、潇洒英俊的大男孩了。

对于爱情,早已在他心中悄然萌动了。半年前,柯图就发现,林晓云看他的眼神已由一湾清水变成了灿灿骄阳,匆忙一瞥,又急急闪开,美丽的双眸闪现出奇异的光熖。柯图读懂了林晓云向他展示的“生命之火”,他没有任何犹豫,热烈而狂乱地把林晓云“拥抱”进自己的生命里。

林晓云的家庭是一个殷实富有的农家,父亲林成富精明练达,能掐会算,颇具经济头脑。母亲宋学英手脚利落,酷爱整洁,虽年近五旬仍美丽端庄,风韵犹存。林晓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已结婚,分家另过。弟弟还在读初中。林家所有亲戚均和“官宦”无缘,所以林晓云高中毕业后既不能到学校当民办老师,也不能到大队当团干部或播音员,只有回生产队劳动。

盛夏的一个黄昏,柯图吃过晚饭,沿着村边的土路慢慢散着步。

夏天的原野万类竞绿,到处是生命的勃动,玉米红绒初现,高粱穗苞微鼓,水稻含笑扬花,暖暖的微风弹奏着轻柔的旋律,蛙鸣虫啾幻化成优美的吟唱。

柯图边走边饱览万物的“如火如荼”,忽然,柯图发现,土路上远远地走来一个人,一身白色,速度非常慢。暮色越来越浓了,加上距离远,柯图看不清来人是谁,只觉得十分眼熟。

近了,柯图骤然一惊,“啊,是她!林晓云!”

柯图快速迎上去,离很远就大喊:“林晓云!林晓云!”林晓云也加快脚步,“柯图,是你啊!真巧!”

相距一米远的时候,两人都停下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愿把目光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柯图先说话了,“林晓云,你好吗?”

林晓云摇摇头,“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柯图向前跨了一小步,离林晓云更近了,“怎么不好?是身体不好还是农活太累?”

“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林晓云转过身,两人肩靠着肩,沿着柯图散步的方向慢慢向前走。

“天天起早贪黑,没完没了地干活,干得稍微不好,就要受到生产组长和队长的训斥。我真的挺不住了,我快要崩溃了。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柯图长长地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呢?高考早就取消了,高中毕业后,我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回生产队脸朝黄土背朝天……哦,对了……”柯图突然想起了什么,“林晓云,你别愁,你的苦日子会有头的。”

“我的苦日子怎么会有头?”林晓云怔怔地看着柯图。

“你可以到学校当民办老师啊……咱们班已经有好几个同学都当上了民办老师。咱们村小学缺老师,赶快回去求你爸,让他出点儿钱,找大队领导,肯定能办成。”

“真的能办成?”林晓云不大相信。

“真的能办成。相信我绝对没错,赶快去办。”

很快中小学都放暑假了,柯图一直牵挂着林晓云的事情。他不敢贸然去找林晓云,怕被邻居们看见,更怕被她家人看见。一天,柯图实在熬不住了,让邻居一个小男孩给林晓云带张纸条,约好晚上在村南土路上见。

柯图早早就来到了村南土路上。暮夏的落日把苍茫辽远的天空涂染得一片火红,归巢的燕子和麻雀拖着愉快的鸣音没入了飘着袅袅炊烟的村落,原野的空气中浮游着庄稼和野花的淡淡芬芳。

柯图四处张望,土路上空荡荡的,林晓云还没有来。柯图站了几分钟,突发奇想,“我何不藏到玉米地里,吓她一吓!”

柯图立刻钻进路旁的玉米地里,蹲下去,遮得严严实实。没过几分钟,柯图就听到有人从远处走来,他悄悄探了一下头,正是林晓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走到离柯图藏身处很近的地方林晓云停住了,柯图本想突然钻出来,大叫一声,可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学狗叫。

“汪汪!汪汪!”

林晓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一个土块,紧张地向玉米地里看。

“汪汪!汪汪!”柯图又叫了几声。

也许是柯图学狗叫学得太不像了,林晓云听出了破绽,“是人是狗,快滚出来!”

柯图嘻皮笑脸地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你胆子太大了,听到野狗叫一点儿都不害怕!”

林晓云有些恼怒,“你这个人真无聊,装神弄鬼的,讨厌死了!”

柯图马上低声下气,“和你开个小玩笑,别生气啦……我是狗!我是王八蛋!”

林晓云瞪了他一眼,笑了,“一边走一边说吧。”

“还是坐到玉米地里说更好。在路上走,被别人看到,又惹出许多闲话。”

林晓云同意了,俩人一前一后钻进玉米地。

刚刚坐好,柯图就焦急地问:“你爹去找大队领导了吗?”

“找了。”

“带厚礼没有?”

“带了,带了好多礼物。”

“他同意了吗?”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反正挺高兴的。”

“高兴就好,高兴就有希望!”

俩人挨得很近,几乎是肩并肩坐着。林晓云身上那种年轻女人特有的香气阵阵袭过来,高高耸起的胸脯不停地在柯图眼前“起伏摇曳”。柯图心神飘荡,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林晓云。

林晓云等了好一会儿,听不见柯图的任何声音,“喂,你怎么不讲……”林晓云的话还没问完就停住了,她看到了一个两眼燃烧着欲火的“魔兽”。

“柯图,你怎么了?”

“林晓云,你太漂亮了!”

“竟说些没用的话。咱俩是来商量我当老师的事,不是来研究我漂亮不漂亮。”

“很多人说你是我们村第一美女,根本就不对,你是我们全公社,不,是全县第一美女。”

林晓云心里甜滋滋的,却故意瞪了柯图一眼,“不许你说这些废话……如果再说我就走了!”

“不不不,你不能走!”柯图神颠智乱,捧着林晓云的脸狠狠吻了一口,并一下子扑倒了林晓云。

林晓云猛地坐起来,两眼喷出了从未见过的凶光,扬起手,“啪”,狠狠地搧了柯图一个耳光。

“畜牲!”

林晓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轻蔑地哼了一声,钻出玉米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柯图蒙了。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林晓云已经不见了踪影。

柯图呆呆地坐着,头脑一片混乱,他万分沮丧和懊悔。也许是林晓云用力太猛了,柯图左边嘴角渗出了咸咸的血丝。“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林晓云会把我看成什么?猪狗?……色狼?……强奸犯?…….我真他妈混蛋,天下第一号伪君子!”

天,已完全黑了,浓密的玉米叶下洒进了斑驳的月光。柯图有气无力地离开了玉米地,回到他那黑洞洞的草屋时已是午夜了。

柯图第二天没有到生产队上工,在炕上蒙头躺了一天,粒米未进。

一连七八天,没有林晓云的任何消息,柯图愈发绝望。本来住在一个村子里,柯图完全可以去找林晓云,但柯图不敢。他断定,林晓云肯定已经把自己的“兽行”告诉她父母了。自己敢去触霉头,很可能是一顿暴打。

这天晚上,柯图下了工,有气无力地做着饭。他把苞米饽饽贴好,坐在灶前,低着头一把一把地往灶里送柴草。

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人走进来,还站到了他跟前,但柯图没有抬头,他知道这绝对是幻觉。

可确确实实有人站到了跟前,均称的呼吸传进了他的耳膜,幽幽的香气开始在房间里缭绕。柯图慢慢地抬起头,瞠目结舌。

“林、林、林晓云!是、是、是你!”柯图慌忙站起,从不结巴的他突然结巴起来。

“对,是我。怎么,不欢迎吗?”林晓云满脸微笑,一身白裙子,略施粉黛,美色逼人。

“欢迎欢迎,太欢迎了!关键是我不知道怎么欢迎了!我太高兴了!林晓云,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的天哪,我要疯了……林晓云,你不恨我了?”柯图语无伦次。

“我什么时候恨你了?”

“上次……玉米地……耳光……”柯图指了指自己的脸。

林晓云捂着嘴笑起来,“不说那个了,不说那个了。柯图,今天我来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就要到学校当老师了!”

“真的吗?太好了!谁通知你的?”

“大队领导今天早上告诉我爹的,大后天我就要到学校上班了。”

“谢天谢地,你终于脱离苦海了!”柯图一把抱住了林晓云,刚要狂啃,忽然停住了。

林晓云闭上眼睛,正等着,半天不见动静,“哎,你怎么停住了?”

“我怕你的耳光。你打耳光的水平太高了!”

林晓云“噗哧”笑了,“放心吧,只要你不乱来,我的耳光是不会轻易赏给你的,那是留着日后给你的奖品。”

“你这个坏丫头!”柯图抱着林晓云在炕上滚起来。

当晚,林晓云和柯图第一次一起吃了饭,苞米饽饽、菠菜汤、大葱醮大酱。

“这就算我们两个的订婚晚宴吧!”柯图开玩笑地说。

“我就这么不值钱?几毛钱的饭菜就把我弄到手了?”

“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两个人又说又笑,他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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