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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
- 千禧年在我对父亲漫长的思念还有许四毛无休止的打牌中如期而至。这一年不到6周岁的小七斤幼儿园毕业硬生生挤进了小学,成了她学校一年级最小的学生。
这一年我又被抽调去市府办的审批制度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晚上还要熬夜写材料,可我的状态特别好,可能忙着公事就不用想那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
这一年小七斤的二姑姑家的表哥和大伯家堂姐参加高考,并双双金榜题名,小七斤的堂姐考到京大,小七斤的表哥考进了本省的财经大学。
这一年和小七斤最要好的小团子陈晨姐姐上了重点初中的重点班级。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充满希望的样子。
还是这一年,我爸妈的那套老房子拆迁,我妈要搬去和子欢隔了一条马路的安置小区,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件开心的事。
我家搬到我妈旁边小区后,她一时间很喜欢到我家串门吃饭,我原本理应接受,可我不能忍受的是她喜欢在我家和许四毛一些挤兑我,甚至对我闺女说一些我小时候她对我的责罚。我这时发现我妈和许四毛似乎是同一类人,骨子里的自卑和对家庭背景的嫌弃,通过打压亲人获得安慰。
我妈如果看见我给小七斤买的新衣服就会当着许家人的面说:“你妈妈别的本事没有,乱花钱的本事很大,她小时候我们家从来都不给她买新衣服,她只好穿着你舅舅的背带裤经常会尿湿裤子,可现在她不但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给小孩子也买那么多那么贵的衣服。”
那天小七斤一看到我进了家门,跑过来抱着我哭着说:“妈妈好可怜从小都没新衣服穿。”
我抱着她问“外婆在给你忆苦思甜?
小七斤就把外婆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我这才知道儿时的窘迫其实我妈都知道,可她不但冷眼旁观还幸灾乐祸。
我冷笑一声说:“小七斤听好,妈妈小时候受过的苦绝不会让我的宝宝也经受,放心吧,小七斤一定活得比妈妈小时候开心。”话音刚落,小七斤也紧紧搂住我的脖子说:“妈妈等我长大赚了钱,我给你买好多好多新衣服。”说完对着外婆使劲“哼”了一声。
我笑着回答:“好呀,妈妈等着哈。”
现在我妈终于要搬走了,对我来说也算是少了许多困扰。
我们按照以往惯例,三子妹分工协作,老大子欢负责坐镇做决策拿主意,我负责跑拆迁办房管处和原房屋的产权所有者钢铁厂,办理拆迁房所有拆迁安置的手续,等我按照子欢指定的房号拿到安置房钥匙后,老二子安出场,他按照子欢的要求负责新房子的所有装修和家电安装,最后老大验收满意后安放家具和其它用品,一个月后我妈拎包入住进了一套60多平的二居室新房,搬家那天子安开车我抱着我爸的遗像,把我爸的照片挂在新房子的客厅。
离开老屋时我长久伫立,脑海里缅怀了很多。
我心里默默对我爸说:“爸别再回这里了,这里也没啥好眷恋的,有的都是不愉快的记忆,老房子拆了也好,那些个不好的记忆就让它灰飞烟灭吧。”
缅怀老屋时我也明白我曾经的娘家从此也彻底土崩瓦解了。
脑海里闪现出我从这里出嫁时我爸说的话:“我家的闺女出嫁从来不是泼出去的水,娘家永远是你的退路和港湾,爸爸随时都接纳女儿回家。”可是爸的话还在耳边,港湾已没了。
我的小七斤也是在这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房前屋后都是外公推着小七斤的童车走过的足迹,一路教她说话教她背古诗的剪影。房前的水井旁还有屋后的假山凉亭到处都留下小七斤的蹒跚学步和爬来爬去的痕迹。
想起小团子3岁时,有个路过的瞎子算命先生在家门口讨口水喝,我和子欢顺便就叫算命的坐在屋后的凉亭里给小团子算了一卦,当时正是中午,院里的大人都在午休,我和子欢压低了嗓音想悄悄给小团子算个命,那瞎子沉默了好久才说:“这孩子生在中秋月半晨时,很圆满,五行样样不缺,就是长大了有些劳碌,有可能会远离父母身边独创天下。”我惊呼“原来小团子是个女侠!”
可能嗓门太大把我爸吵醒,他站在二楼阳台生气地说:“你们又是党员又是国家公职人员,居然给孩子算命,小孩子的命不能算也算不准的。”说完他走下楼把前后屋门关闭落锁,说让我们反思清楚了再回家。
子欢带着小团子跑回自己家了,我被关到天黑才进了家门,我爸又罚我背《增广贤文》,当背出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时,我爸说这个命虽然有着宿命有着天时地利人和诸多因素,但岂是一个瞎子先生能算出来的?我立马不敢啃声。
那时候我还没结婚,第二天和同事说起被罚一事,他们都说“果然是老革命就是霸气!”
我爸去世的前一年,我舒难姑姑在越市人民医院做胃癌切除手术前和手术后,也住这里,就睡在二楼朝北那间我的小闺房里,他们二兄妹也是在屋后的那个我们曾给小团子算过命的亭子间晒着太阳,我爸就陪着我姑姑一起背他们妈妈教的《金刚经》和《心经》,似乎如此就能感受到妈妈的温暖。二兄妹在那回忆母亲,兄弟留下的美好往事,我爸再三鼓励我姑姑坚强活下去。那时候我家小七斤还不到3岁,姑姑抱着这个软糯糯的侄孙女喜欢的不行,非说宝宝太像她的小五妹妹,搞得我爸心酸不已。
姑姑住在我爸身边,吃的用的都是我爸亲自张罗,一日三餐我爸天天搭配好荤素营养写好菜单,亲自买亲自烧,甚至姑姑盖的棉被都是我爸和姑姑一同缝的被里被面,因为姑姑说家里被套滑滑的她不习惯,她还是喜欢全棉的土布被里,我爸过去在部队当指导员时就教过很多新兵学缝棉被,他们兄妹二人,一人一边很快就缝好了被子,可是我姑姑却红了双眼,她认为大嫂太不称职,家里买菜烧菜还有女红都是大哥做,她喃喃低语“大哥真命苦!”
想到这所房子的种种往事,我的心里满是酸楚,我捧着我爸的遗像对着这所承载太多记忆的老屋鞠了躬,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我明白其实自我爸去世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没娘家可回,我也没有了依靠和退路,可我还是要带着女儿往前走,我爸说过“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活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