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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的陈伤旧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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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我爸身边过完了“小月子”,咳疾却顽固了很久,每到春秋季节变换总要咳上一些日子,婆婆说月子里落下的病很难痊愈,可我爸却不断寻找各种民间秘方或是偏方让我尝试。

六年前许大厨成了酒店安保后,工作地点从厨房转移到了整排的电子监控显示器前,工作时间从一日三餐调整为夜晚或通宵。他当了8年的大厨,安保做了快满6年。他无数次地怪罪命运不公,让他一个大好的文学青年,整天不是面对油盐酱醋,就是让人厌倦的监控屏幕。他在我面前一再抱怨怀才不遇的情绪,他说他面前一墙面的监控画面,如同囹圄里的一扇扇小窗,让他抓狂,所以他才不得不流连酒桌牌桌,求得半刻欢愉,小产的意外是他喝醉了,他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才酿下悔恨。

我突然也意识到,那天凌晨的失子之痛是可以避免的,。那一刻我懂得了阿玥,也看清了自己一点点冷却的心。那透彻心扉的痛让我对婚姻生出绝望。

我爸看出了我的绝望,实在是看不下去小女儿在一个人的婚姻里苦苦挣扎,他找来他的大女婿,也就是我姐夫,希望他能想办法帮着小女婿换个体面而又有正常作息时间的工作,许大厨在成为许安保6年后,角色转换为了许记者,这么大的馅饼砸在许大厨头上,他简直喜极而泣,对我信誓旦旦发了毒誓戒掉赌牌,重新做人。

这也许是1993年第一件喜事成为悲剧后的第二件喜事。只是第二件喜事却让我心里因愧疚变得好沉重,我爸从不开口求人的性格却为我开了口,这让我有了愧疚,我姐夫也并非圆滑之人,从来都是自律清高到不近人情,可是为了我他也放下了身段,我懂得我爸和姐夫因为我而低头弯腰,愧疚之情沉重地压在心尖,有时呼吸都隐隐作痛。这个世界上就有许多事,看得清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只是对老天祈求了再祈求,但愿已华丽转生的许记者不要辜负了我爸还有视我如亲妹妹的姐夫的那份苦心。

许记者身份转换后,开始减少外面的厮混,常下班早早回家张罗晚饭,似乎对我也温存了不少。半年后我再次怀孕,但很快就流产,医生说是习惯性流产,那是我失去的第四个孩子,心里再次涌出绝望,我爸安慰我说:“别担心,天使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然后他带我去见了俞大夫,俞家是中医世家,俞大夫是妇产专家,这位中年女性眉目和煦,她对我爸说:“令嫒只是体质虚弱,有点宫寒,稍加调理,生养孩子没有问题,不用过于担心”。我爸脸上的阴云一下转为晴朗,他拍拍我的肩,对大夫说“那就有劳俞大夫了”。

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召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首次成为了我国经济建设的前进的方向,古城的城市建设也随着经济建设突飞猛进。我小月子上班后被借到市政府古城历史街区改造拆迁的临时指挥部,由城建、工商、物价、财税、公安、法院等职能部门组成的临时班子现场办公,发现问题就可以及时解决,避免那些拆迁户集体上访聚众闹事。拆迁的政策、补偿标准、安置房源、以及所拆房屋的评估情况,完全透明公开上墙公示,哪怕有人想撒泼耍赖也不敢在法官和警察眼皮底下滋事。个别商家巴掌大点的一个小商铺拆迁要求补偿时也敢狮子大开口,我可以根据商铺所交的税收核算出他家的营业额度,绝不允许有人趁机索要规定以外的拆迁补偿款。

指挥部办公地点就在老城区的一个老台门里,很深很大的一个院落,出了门口没走几步就能看见那座世界闻名的古桥。

通往古桥的那条街叫古桥街,并不长的街道上有个天主教堂,教堂的屋顶很高很尖,上面还有个钟,许多欧式建筑围绕教堂错落有致得搭建在那里,很有些气派。

我站在教堂门前却想到了儿时的一些往事。

我12岁那年随父亲转业来到这座古城,那时候我家就住在和古桥隔水相望的另一座桥下的公寓楼里。我家门口的那座桥叫双桥,站在双桥就能看见古桥的青石板台阶,以及水下古桥恢弘的倒影,还有那座教堂漂亮的尖顶。

有一天我爸把我带去了那座教堂所在的建筑群,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教堂已被改造成一座小学,名为“反修小学”,原本应该上5年级下半学期的我因为南方和北方的招生季不同,我重新坐进教室读5年级上半学期。

学校墙壁上的那些色彩艳丽的图案还有很多雕像很让我着迷,我放了学就在学校里转悠着不肯回家,从来就没方向感的我转悠着就找不到校门,等出了校门又找不到回家的路。然后有一天我遇见一个女孩,她应该是隔壁班的女生,女孩比我矮半个头,小巧玲珑,雪白的脸,墨黑的发,大大的眼睛又配上尖尖的下巴,怎么看着都是年画里的福娃。于是我问“你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没想到我会迷路,更没想到我把她归为同类。

她红着脸说:“你是刚转来新生?你家住哪?我给你带路”。

我回答“双桥下的公寓楼”。

她笑着说“从我家院子里穿过,再走过剧团的礼堂,出了礼堂的后门就是双桥了”。

那天她就带我走了一遍她说得那条捷径。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只知道教堂的对面是卫校,女孩的家就住在卫校的院子里,女孩还说她的妈妈是卫校的老师也是医生。卫校和我们市的剧团背靠背而建,卫校的门朝着古桥,剧团的门朝着双桥。

有几次我从卫校的院子穿过,看到那女孩在那块苗圃的花丛中流连,我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然后我认识了大青叶,认识了薄荷草,认识了鱼腥草,认识了芍药,认识了海棠,认识了芦荟,有些是花有些是中草药。可是有一天她正在教我认花时,突然趴在了草丛里,她对我说“别让我妈看见我,要挨打的”。我转头望去,一个美丽的阿姨从我面前走过,盘着头发,穿一件米白色列宁装,端庄秀丽,比电影明星还要漂亮,只是眼神清冷,有生人勿扰的孤傲,那份孤傲和冷冽我妈眼里也有,但我妈除了高冷还有一丝戾气。我又在那女孩旁蹲下,撸起她的袖子和裤腿,我看到了自己身上早已熟悉的掐痕和淤青。我站起身默默离开,从此再也不从她家门前的经过,我宁肯绕好一大圈回家,我也不想看见那个白净的女孩。

我们是同类,但我们不能成为朋友,我们无法安慰彼此,只会看到彼此内心深处不可示人的伤悲。我们没法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这样被我们称为妈妈的人,伤害孩子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我记住了那女孩教我认会的花草,但我顽固地忘记那张粉嫩的福娃脸。我们那时候年纪小,除了在对方身上看到可怜的自己,还没有能量来安慰对方保护对方,忘记是最好的方法。直到长大我才看到受伤的地方已长出了盔甲,成为我们坚强的保护。

三年后我因为初潮时子宫大出血昏倒在操场上,我被送进医院,是那个女孩妈妈接得诊,虽然她比三年前更瘦也更清秀,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非常端庄得体,和声细气地对匆忙赶来的我爸说:“青春期宫血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也许就是遗传,长大就好了,孩子贫血,多加强营养,不做剧烈运动,注意个人卫生”。我爸接我回家时我看见了那个女孩来找妈妈,她更加白净也更加漂亮。我们没有说话,仔细打量了对方后就擦肩而过,我爸问“同学”?我摇摇头说“她长得真好看,羡慕哦”。我爸却说“午儿也不难看”。没几天我家也从双桥公寓楼搬走了,我此后再也没去过那个教堂。

那所小学早就搬迁了,天主教堂又恢复了其本来的模样,可是会不会有人来祈求上帝饶恕一个母亲对孩子犯下的伤害,也会不会又有人来祈求上帝帮助她走出怨恨宽恕母亲。

现在眼前的这片区域,卫校和剧团都已搬迁,很快古桥和北面的永宁古寺还有南面的双桥规划成为历史人文景区。我走进原先卫校的院子,那个花圃的地方却是几颗茂盛的柚子树,树上果实累累,香气宜人,那女孩家楼下有几颗桂花树,也很茁壮挺拔。我看着那些树就想那个女孩现在也应该活得顽强而挺拔吧。

我就在那座漂亮的教堂前,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婚姻的祝福跨进了1994年。那年我30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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